219.第218章 他憑什麼跟托翁比!?

219.第218章 他憑什麼跟托翁比!?

第218章他憑什麼跟托翁比!?

污污污——

汽笛聲響起,郵輪即將靠岸。

「呼~」

愛因斯坦長出一口氣,

「真是好書啊。」

他已經閱讀《朝聞道》三遍了,每一遍都有不同的感受,

此為「常看常新」。

另一邊的普朗克說:「再給我掃一眼。」

開爾文抬手,

「我也……」

三人此時正聚在陸時的房間里,都是一副形容枯槁的頹廢模樣,明顯沒有休息好。

陸時崩潰,

「我說,你們不是都有各自的艙房嗎?幹嘛懟在我這兒不回去啊!」

答案自然是:

「看書。」×3

《朝聞道》的後勁太足,讓三名科學家忍不住多看。

陸時徹底無語,走向陽台。

前面就是目的地——

哥德堡。

哥德堡港位於瑞典的西海岸,是斯堪的納維亞最重要的港口城市,

因為受北大西洋暖流影響,所以,即使處於高緯度地區,海水溫度也能夠保持在零上,終年不凍。

陸時吸吸鼻子,

海風以其獨特的韻味席捲而來,帶着咸鮮的味道,夾雜着濕潤的海洋氣息。

郵輪緩緩靠近岸邊,

下面傳來水手的號子聲,還有船長的大喊:「你急個屁!等會兒再放舷梯!」

甲板正一片忙亂。

陸時回過頭,

「三位,我們到了。接下來就該轉陸路前往斯德哥爾摩了。」

房間里傳來開爾文的聲音:「哦,好。看完這一段。」

陸時:「……」

他回到了房間,將稿子抽走。

三人不由得悵然若失。

過了片刻,愛因斯坦才回過神,嘀咕道:「必須承認,我以前只有在讀論文的時候才會讀得如此投入。」

普朗克和開爾文一齊點頭。

陸時將他們推出去,

「都回艙房整理行李去,馬上行動起來。」

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老媽子,正在照顧三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。

沒想到,普朗克還真像一個小孩子似的回答:「我們現在回去,你可不能丟下我們不管。」

陸時滿頭黑線,

 ̄□ ̄||

「好吧~好吧~我在舷梯等伱們。」

得到這個答覆,開爾文、普朗克、愛因斯坦才離開。

等到他們背影消失,陸時長出一口氣:

「呼~」

他出房間,下樓招呼水手幫忙搬運行李。

同時,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和他一樣提出了相同的訴求:「哥達爾戈船員,我的行李有些重,勞駕搭把手。謝謝了。」

陸時循聲望去,

只見那是一個上了年齡的老者,

他看着比開爾文還老,有一頭銀灰色的披肩長發,亂蓬蓬的模樣,

但更加令人印象深刻的,是他鋒利的鷹鈎鼻,還有那對厚如玻璃酒瓶底的眼鏡鏡片。

陸時順手拎起對方的箱子,

「我來吧。」

老者點點頭,

「感謝。」

陸時閑來搭話:「德國人嗎?你剛才說『thanks』的時候,發音比較獨特,在我的印象中,在發『th』音時,德國人通常會用『s』或『z』來代替。」

老者不由得詫異,

「我才說了幾句英文,你就知道我的族裔?」

說着,上下打量起了陸時。

他總覺得這個年輕小夥子有幾分熟悉,

但對於歐洲人來說,亞裔長得大差不差,屬實是難區分,再加上眼鏡的濾鏡,所以最終並沒有認出來。

老者好奇,

「你是日本人?」

陸時連連搖頭道:「不不,中國人。」

老者「哦」了一聲,說:「中國是一個歷史悠久的國家啊,哈哈哈。」

這個說法讓陸時有一些詫異,

20世紀初,中國在歐洲的形象並不好,

孱弱、

落後、

愚昧、

……

而對方的第一反應是「歷史悠久」,難免讓人多看一眼。

陸時順口回答:「確實悠久,上下五千年呢~」

老者:???

他一臉懵,

「上下五千年?算下來是一萬年嗎?」

「啊這……」

陸時沒想到對方是個數學小天才。

他趕緊解釋:「『上下』,指的其實是『公元前後』,加起來有五千年。」

老者不由得皺眉,

「小夥子,五千年是一段很長的時間,你對其恐怕沒有什麼概念吧?我承認中國文明古老,但要說歷史,就不能道聽途說,而要有史料、證據,你覺得呢?」

陸時聳了聳肩,

他不準備跟對方掰扯。

原因有二:

一,當下的中國還沒有完善的考古,即使有,也是歐美主導的,

當然,那是往好了說,

實際上,考古是真,搶劫也是真。

在大英博物館的那幾頁《永樂大典》就是最好的例子。

二,歐洲人有幾個真了解中國歷史的?

說了也是白費一番唇舌。

既然如此,不如「對對對」、「是是是」,就完了。

沒想到老爺子並不罷休,

「你想說的是商朝?」

陸時愈加震驚,

「你知道商?夏、商、周,這三朝都知道嗎?」

老者一臉的得色,

「我當然知道。呵呵呵……」

笑的時候,臉部因為衰老而鬆弛的皮膚跟着抖動,有種皮笑肉不笑的感覺,顯得很像冷笑。

陸時撓撓頭,

「所以?」

老者重複了一遍自己剛才的話:

『要說歷史,就不能道聽途說,而要有史料、證據,你覺得呢?』

對此,陸時也不否認,

他點頭道:「記載與考古相互印證,才能被證實。這一點我是認可的。但這又會帶來另一個問題,歷史研究,應不應該以證實作為前提。」

「啊這……」

老者有些被問住了。

陸時繼續道:「大膽假設、小心求證嘛~如果全都抱着證實才能被記載的信條進行研究,那歷史就無法指導考古了。而應該反過來,讓考古來指導歷史。就比如亞里士多德,總不至於沒有出土他的有關文獻,就認為他不存在吧?」

如果開爾文在這,一定聽得大為鬱悶,

前幾天,陸時還將開爾文比作亞里士多德,稱其是偉大的哲學家,

現在倒好,

直接就不存在了?

老者再一次上下打量起了陸時,

那種熟悉感愈加清晰。

可是,他確實對眼前的亞洲面孔沒有明確印象,不知道對方是誰。

他沉吟道:「看來你是對『上下五千年』之說深信不疑了。」

陸時攤手道:「兩千多年前,中國的歷史學家就開始編撰『國家歷史』,當然,叫『朝代史』更合適。一代又一代的歷史學家編著了具有五千年歷史之長的中國歷史——二十四史。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。」

事實上,在明末清初,他的說法反而不是主流。

當時有一個「疑古派」,

他們認為,中國可考的記載只能追溯到公元前841年,之前的記載均不可靠,

所謂「寧可疑古而失之,不可信古而失之」。

但隨着甲骨文的出土,疑古派慘敗,甲骨文記載的商王世系幾乎完全吻合《史記·殷本紀》記載的世系,只少記載了一位商王。

會出現「疑古派」,也算符合當時的國情。

但陸時是從未來穿越來的,當然知道真實情況,是以非常自信。

老者看着他,

「二十四史?」

陸時點頭,

「嗯,都是紀傳體通史。」

老者陷入回憶,良久才說道:「紀傳體……你說《史記》?」

看來他只知道史記。

陸時點頭,

「《史記》確實是二十四史之受。」

老者不由得大笑,說:「《史記》的史料來源包括民間傳說,裏面那些活靈活現的細節,我看更像是文學作品!」

陸時有點兒懵,

「德國竟然有完整翻譯的《史記》?」

他無法理解。

結果,對方回答道:「不完整。我只是好奇,讓懂漢語的學生翻譯過。」

陸時瞭然,

「我就說了嘛~看來他翻譯的不甚完全。在《史記》最後的篇章《太史公自序》中明確說了,史料來源包括民間傳說、官方檔案、前代史書、實地走訪、對當事人的訪談及作者自己的見聞。」

老者一臉尷尬,

本以為抓到了漏洞,沒想到人家作者大大方方地承認了,反倒顯得自己過分。

陸時繼續道:「再說了,一部好的史書必然也是一部優秀的文學藝術作品,在不影響歷史記述的情況下,文學修辭必不可少。」

大眾對二十四史前四史的評價更高,正因如此。

此時,兩人已經下了舷梯,

水手走來,

「先生,你的行李……」

陸時擺擺手,

「放這兒就好了。我要等朋友。」

隨後,他將行李遞給老爺子,說道:「抱歉,只能幫你到這兒。」

老者環顧一圈,

碼頭一片繁忙的景象,

裝卸貨物的工人在不停地穿梭,搬運著一個個沉重的貨箱,

在微寒的空氣中,汗水甚至打濕了他們的背心。

更遠處,貨運碼頭的繁忙程度更勝一籌,船隻進進出出,搖搖晃晃地靠岸,發出轟鳴聲。

老者搖頭,

「不,我還不是很急。」

他似乎和陸時聊上癮了,繼續道:「你剛才說『一部好的史書必然也是一部優秀的文學藝術作品』,這個觀點倒是很新穎。」

陸時攤手道:

「就說《日本文明的天性》……額……」

拿自己的書舉例似乎不太合適,

他改了口風道:「就說《羅馬史》好了。」

驟然聽到《羅馬史》,老者的雙瞳不由得一縮,目光中滿是複雜,透着絲絲的期待,但又帶有一絲不屑。

陸時頓時感覺詫異,

在歐洲,說到《羅馬史》及其作者特奧多爾·蒙森,誰敢不屑?

要知道,蒙森在史學界地位極高,門生遍佈各大學的歷史系,

更要命的是,蒙森還是一位傑出的政治家,在出任普魯士和德國的國會會員時,其對羅馬法和債法的研究對德國民法典有着重大影響。

「嘖……」

陸時不由得咋舌,

「你似乎有些看不上《羅馬史》啊?」

老者表情愈加複雜,

「你說的是誰的《羅馬史》?」

陸時攤手道:「當然是蒙森教授咯~我現在就可以給你舉例……額……我想想……」

沉吟片刻,他想到了例子:

『他們現在有了現役部隊,有後備軍,有護衛軍,無論是在市政組織還是軍事組織中,君主制都已初見雛形:萬事俱備,唯缺君主。當有12隻鷹圍繞帕拉庭山飛過的時候,民眾都對其行君臣之禮,馬略授予軍團的新鷹旗昭示著帝制即將來臨。』

老者嘴角勾起一絲弧度,

「你倒是背得熟。」

陸時:「……」

穿越后,他背絕大多數看過的作品都很熟,

哪怕窮極無聊,前世連看都看得打瞌睡的那種,也有淺淺的印象。

老者繼續道:「這一段寫的是蓋烏斯·馬略。他在戰場上蔑視法律,我……我記得,蒙森教授的《羅馬史》用你背的那一段收的尾。」

陸時笑道:「看來你是歷史老師?」

老者沒有接茬,岔開話題:「你為什麼拿這一段舉例?」

陸時回答道:「一般的歷史著作,或許只會寫『馬略的軍事改革最終導致了帝制的誕生』,絕不會引入『鷹』和『鷹旗』這樣的具象,也不會有這樣的表現力。而在《史記》中,也有大量類似的描寫。」

老者「嗯」了一聲,

「是的。你這麼一說,我似乎能接受你的觀點了。如此說來,一部優秀的歷史著作,文學性也得有。」

陸時點點頭,

「那是當然的。很多人認為蒙森教授的《羅馬史》並非嚴格的歷史著作,畢竟,那麼長的篇幅,寫出來洋洋洒洒,成文中甚至不見古代的片紙隻字。但我對此持否認態度。歷史和文學又不是不能相互成就。」

老者又問:「那你覺得,《羅馬史》能得諾貝爾文學獎嗎?」

陸時愣了半秒鐘,隨後大笑,

「先生,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?《羅馬史》確實有一定的文學性,但是在全世界的文學大家面前,它什麼也不是啊。」

老者:「……」

胸口似乎出現了一些不太尋常的起伏,幅度較大。

但陸時沒有說完,

他掰著指頭說:「愛彌爾·左拉、安東·巴甫洛維奇·契訶夫、亨利克·易卜生、列夫·尼古拉耶維奇·托爾斯泰、馬克·吐溫……」

這些作家,哪個不是鼎鼎大名?

陸時繼續說:「尤其是托爾斯泰先生。蒙森教授在他面前……哼哼……蒙森,他憑什麼跟托翁比!?」

老者整個臉都漲紅了,

「你……我……」

說都不會話了。

就在這時,不遠處傳來普朗克的聲音:「陸教授!幸好你沒走!來來,在給我看看你的那部……唔……」

普朗克的目光落在老者身上,呆若木雞。

老者則看向陸時,

「『陸教授』!?你是……你就是陸時!?」

隱隱地,陸時覺得有些不對勁。

普朗克認識的歷史教授,八成也是從柏林大學出來的,

再考慮對方的年齡……

身份呼之欲出。

特奧多爾·蒙森的視線緊緊鎖在陸時的身上,彷彿發現了仇人,

「陸教授,看來你對我的《羅馬史》不是很認可。」

陸時早就該想到普朗克和蒙森坐的是同一班船,卻疏忽大意,竟然說出了「他憑什麼跟托翁比!?」這種話。

這不是相當於當面扇人家的耳光嗎?

現在,他總算明白蒙森剛才的目光為什麼有期待和不屑了,

期待,是期待得到評價,

不屑,是覺得小年輕不夠格,沒資格評價。

兩種情緒十分矛盾。

「那個……」

陸時不知道說什麼好。

蒙森冷哼了一聲,用仿若冰塊的語氣冷冷說道:「陸教授,你我同為歷史學科的研究者,我不希望出現互相傾軋的情況。」

這是一句赤果果的威脅,

按史學界地位,只有他傾軋陸時的份,沒有陸時傾軋他的份。

只可惜,陸時不只混一個圈子,

他可不吃對方那套動輒威脅的調調,嘴角勾起一個弧度,說道:「蒙森教授年紀大了,是不是有些耳背。難道我剛才說的你沒聽見?我認為,《羅馬史》不失為一部優秀的文學作品。」

蒙森不由得笑,

小混球,看來你骨頭也不硬啊!

他說:「那你剛才……」

陸時直接抬手打斷道:「當然咯~那是站在史學著作的角度去評論,如果看文學性……我還是那句話,『他憑什麼跟托翁比!?』。」

蒙森的表情僵住了,

那副模樣,就像王司徒遇到了諸葛孔明,被一席話語弄得倒戈卸甲、以禮來降。

良久,他才反應過來,狠狠瞪了陸時一眼,

「我們斯德哥爾摩再見。」

說完便拎起行李箱,離開了。

普朗克湊過來,壓低聲音說道:「陸教授,我支持你。若論作品的文學性,不要說跟托翁比,他連你都比不過。」

陸時自認確實比不了托翁,

但普朗克這話聽着實在是太奇怪了。

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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英倫文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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